优绩主义如何撕裂了美国社会与精神秩序:一个保守派精英的忏悔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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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基于David Brooks在TED的演讲,探讨了美国知识精英如何无意中撕裂了社会结构,以及可能的重建之路。
一个知识精英的自白
David Brooks: 容我坦诚相告: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知识精英。我父母是研究维多利亚时代英国历史的学者。童年时养的两只乌龟都取名”迪斯雷利”和”格莱斯顿”。我家奉行”犹太智慧,英国做派”的家训,永远保持刻板的上流社会做派。
七岁那年,《帕丁顿熊》点燃了我的作家梦,这个执念贯穿了我的中学时代。当时我迷恋一位叫伯妮斯的女孩却遭拒绝,她选了另一个男生。我百思不解:”她怎么会选那个家伙?我写作比他强多了!”这就是我当年的价值观。
十八岁时,哥伦比亚、卫斯理和布朗大学的招生官们”慧眼独具”,把我打发去了芝加哥大学。诸位或许听过芝大那句名言:”让快乐去死的地方。”但我最爱这点:在这所浸信会背景的学府里,无神论教授们向犹太学生讲授圣托马斯·阿奎那。这地方简直是为知识精英量身定制,我如鱼得水,主修历史与独身主义(玩笑)。
毕业后,我如愿跻身精英阶层,成为《纽约时报》保守派专栏作家,这份工作好比在麦加当首席拉比,孤独可想而知。后来转战PBS新闻台,又是”知识精英”,观众群尽是些可爱的”老派”知识分子。机场常有九旬老太太搭话:”我不看你们节目,但我母亲是忠实观众。”
知识精英的三宗罪
第一宗罪:设计种姓制度
我们这些知识精英确实成就斐然:创造了互联网、早午餐和无酒精鸡尾酒——不必言谢。但我们也犯下不少过错。我们设计了一套以自身技能为核心的精英选拔机制,通过规则操纵让自己稳操胜券,却让他人屡屡碰壁。
数据显示,美国富裕家庭12岁孩子的学业水平已领先同龄人四个年级;大学阶段,富家子弟进入名校的几率是寒门学子的77倍;精英机构中54%的员工竟都来自那34所顶尖学府。不知不觉中,我们铸造了一个森严的”种姓制度”。高中文凭者比大学毕业生平均早逝九年,非婚生育率高出五倍,自称”没有朋友”的比例更是2.4倍之多。我们表面上倡导平等,实则构建了种姓体系。
第二宗罪:摧毁道德秩序
但最严重的伤害并非物质层面——美国经济依然强健——而是精神层面的侵蚀。我们将道德私有化,摧毁了固有的道德秩序。历史学家乔治·马斯顿指出:马丁·路德·金演说震撼人心的力量,正源于那种”宇宙间本存在道德秩序”的信念。倘若连奴隶制都无错可言,世间便无是非之分;倘若种族隔离都无可指摘,道德将不复存在。我们亲手瓦解了这种凝聚人心的基本道德秩序,转而宣扬”真理自寻、价值自定”。
早在1955年,美国新闻巨擘沃尔特·李普曼就预见了这场危机。他曾警告说:”若善恶取决于个人感受,人类便已置身文明之外。”失去坚实的道德秩序,信任便如沙上筑塔,人生意义更似雾里看花。
如今的美国——想必英国亦然——已沦为忧郁的国度:心理健康问题激增,自杀率持续攀升,45%的高中生坦言长期陷入绝望。本世纪以来,自称”没有挚友”的美国人增加了四倍;自认”极度不幸”的群体扩大了50%。我们正集体滑向更深的阴郁。
第三宗罪:催生特朗普
而知识精英的第三宗罪——或许会冒犯诸位——就是催生了特朗普。有人称他是民粹主义者,殊不知这位宾夕法尼亚大学常春藤精英出身的亿万富翁,与马斯克实为同根而生。J.D.万斯出身耶鲁,皮特·赫格塞斯先后就读普林斯顿与耶鲁,斯蒂芬·米勒毕业于杜克,福克斯新闻的劳拉·英格拉汉姆则是达特茅斯校友。这些”反叛者”实则都是知识精英的嫡系。
他们的核心特质并非拥护保守主义,而是单纯的反左翼。他们提不出建设性的社会愿景,更没有真正的保守派蓝图,只想摧毁左翼主导的现存体制。
破碎与重建的历史
我们经历过太多这样的时刻。世界上很多国家不断地遭遇精神和文化危机,然后又复兴。1820-1848年的英国;1980年代的英国复苏;1970年的澳洲;二战后的德日;1980年代的韩国;卢旺达在1994年后重建;智利也在1990年代走出阴霾;我所在的美国,也在这般破碎与重建中轮回。我们不是在莺歌燕舞中成长的,而是在断裂与弥合中前行。每当社会与文化陷入低谷,我们总会找到出路。
美国在1770年代推翻殖民秩序;1830年代,东海岸的权贵阶层垄断政治,于是安德鲁·杰克逊带来了民粹主义时代;1860年代,奴隶制制度已无法延续,亚伯拉罕·林肯引领我们走向民族的救赎;1890年代,在工业化遗留的创伤中,我们掀起了一场”公民复兴”;1950年代的刻板与压抑,最终在1960年代被打破。历史变迁总会带来转机。
那些不读历史的人,总以为”这一次不一样”,但事实上,我们不过是在经历又一次的破碎与重建。
重建的精神资源
值得庆幸的是,我们拥有丰富的精神资源。作为一个保守主义者,我深信我们继承着伟大的精神遗产,正如迈克尔·奥克肖特所说的”伟大的对话”。我们聆听《创世纪》的教诲:人人都是按上帝形象所造,这是民主的根基;我们铭记《出埃及记》的启示:穿越荒野,终抵应许之地;我们感悟耶稣的箴言——即便你不是基督徒,”温柔的人有福了,虚心的人有福了”依然振聋发聩。
当面临精神、道德与关系的危机时,真正的转变,关键在于改变文化风向。我相信,过去60年盛行的极端个人主义文化,正在向社群文化转变。虽然我不认同左派的”社会正义运动”,但它确实是对群体归属的追寻;我也不热衷右派的”MAGA运动”,但它同样在寻求共同体。
抗争式人文主义
去年10月7日事件后两个月,我独坐酒吧,突然刷到一段詹姆斯·鲍德温的访谈。他说:”你知道,这世上的人性光辉总比期望的少,但足够照亮黑暗。你要记住,街上与你擦肩的每个人,都可能是你的镜像。你都可能是他;他也可能是你。你或许成为那样的恶魔,也可能化身那样的圣徒。你可以。选择权在你手中。”
这位曾被我的社会因种族等原因苛待的黑人作家,本有理由满怀怨恨,但即使在那样的处境中,却道出最深刻的人道主义宣言:”你可以是那个人,那个人也可以是你。”我听到这句话时,在我脑海轰鸣的,是”抗争式人文主义”:即便在最黑暗的时代,我们仍被召唤,以最完整、最深刻、最尊重的目光看待彼此,如同上帝期望的那样。
本文转载自羊说,基于David Brooks的TED演讲整理。
参考文献
- 迪斯雷利与格莱斯顿:维多利亚时代的两位英国首相,分别代表保守派与自由派
- 圣托马斯·阿奎那:欧洲中世纪经院派哲学家和神学家
- 沃尔特·李普曼:美国新闻评论家和公共知识分子
- 萨姆·班克曼-弗里德(SBF):FTX创始人,因金融犯罪被判刑
- 迈克·格尔森:小布什政府演讲撰稿人
- 英国1820–1848:政治动荡、改革运动、经济困顿、爱尔兰大饥荒等
- 澳大利亚1975宪政危机:总理被罢免,国家陷入前所未有争议
- 克拉彭派:18–19世纪推动英国废奴运动的福音派团体
- 布鲁姆斯伯里团体:20世纪初英国知识分子团体,代表人物有弗吉尼亚·伍尔夫、凯恩斯等
- 詹姆斯·鲍德温:20世纪美国黑人作家与民权运动代表人物